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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素端正威严的身形在受伤之后有些佝偻,只喘着气伏在春凳上,半晌爬不起来,嘴边还沾着丝缕唾沫……
仿佛就是个街上随处可见的无力老人,竟不是他们王家支撑一族的族长了。
几个观刑的子弟说不出心中是什么感觉,但终于都大着胆子上去扶起他,替他穿好衣服,就这么扶着被剥去儒巾、一身长袍透着血迹的狼狈老人出了县学。
外面等待他们的却不是家人的照顾,而是押他们回去过堂的衙役。
宋县令当场叫人将王钦和认罪的王家书生当场关进给上诉乡民建的告状房,等待学政剥除功名的批文;去观了刑的,则被当堂开释,由衙役送还归家,暂时不受拘押——只是不能离县,还要随时听县令审讯。
王钦光着头被押出去时,那几户与王家相约对抗宋县令的人就都预言王家要败了;待看到王家子弟为了逃罪而选择旁观族长受刑时,他们又一次说出“王家败了”
这四个字。
不是败给县令,而是这一家人心已崩,恐怕过不久就要分家,不再是个法度严谨、人心整齐,叫人无处下手的强大宗族了。
宋县令要的竟不只是银子、不只是世家低头,他是要彻底拆了这个枝繁叶盛的宗族,不许族内自理自治,只留下任由官府摆弄的小家小户。
今日是王家,明日又是哪家?
城北上户陈家嫡长孙叹道:“早没看出那宋县令竟有如此野心。
当初他儿子修堤救人时,王家还把庄院借给他们住,王十九还给他写过请朝廷赈济书,却不想他们家能不顾恩义,借口治水害了王家。”
与他们商议共抗宋家的林氏子弟林廪生冷笑:“当日我不还被宋时欺骗,写了陈情书?如今才知他一张桃花面下,生的是这样狠毒的心。
他家既已露出这番咄咄逼人的面目,哪个大户还会支持他?咱们上告的折子上还得添一句‘欺凌士绅、惨酷无以复加’,并告提学大人,武平县衙违制凌辱有功名之人。
将来天使来到武平,再叫王家人拦轿喊冤……”
徐家少主也重重点了头:“今日王家,明日不知我徐、陈、林、张……哪家又要落到他眼里,必除之而后快了。
我看今日之后,乡里个个恨他入骨,咱们索性联手将他们赶出城外,叫宋家父子知道何谓布衣一怒!”
“不成,”
一旁的明白人却劝他:“你看宋家做派可像从前那些自许清天的迂腐官儿?单他在衙外贴的王家侵占田地的单子,算出来的帐目,那些百姓听了都恨王家恨得牙根出血。
如今他在那些百姓眼中本朝的狄阁老、包龙图,贸贸然冲击县衙,就不知到时候聚来的庄户百姓要对付谁了!”
只怕那宋县令父子体会不到什么布衣一怒,他们这些大户却得尝尝南宋末年江西诸地佃户暴动,杀害富户巨室的滋味。
唯有上告,凭他们这些大族在朝野的关系,请布按二使、巡按大人亲自处置宋氏父子!
这几家人商议着要使满城富户守望相助,拧成一股绳子共抗暴政。
与此同时,学过多年近代史,斗争经验远比他们丰富的宋舍人也正领着人,在县衙外墙上贴着分化瓦解乡绅联盟的大红榜纸告示。
宋县令诏告满县士绅富户:县里隐田隐户之例由来久矣,乃世代积弊,非一家一族之罪。
当日宋县令曾劝王氏自首,当面遭拒绝后才彻查其罪,致有今日上庭受刑之苦。
其余人家若有隐田隐户之事,宜速速自首,可酌量减刑。
若学王家抗法的行事,则日后官府必将从严从重查治其罪——勿谓言之不预也。
最后这句是宋时亲手题上的,用的肥厚光润的馆阁体,写得端端正正,并不显凌厉,却比前面文字都更挺拔厚重,夺人眼球。
哪怕不看前面的榜文,走到榜书尽头,也会被这七个仿佛突然加粗的字体吸引着多看一眼。
看得那些也有隐田隐户的罪责,却没有像陈、王、林、徐这些大族一样对抗官府的胆气的富户地主略有些活动心思。
势大如王家的嫡脉族长都受了这样的屈辱,他们这些小家小户掺和其间,碍了县尊大人的眼,宋大人要对付他们岂不比对付王家家长更容易百倍?
哪怕日后大户们能联手把宋氏父子赶走,他们缴的银子、受的罪也肯定讨不回来了!
武平县势家的联盟还没建好就有些摇摇欲坠,只能靠着巡按黄大人将来武平查处残暴县令的的消息续命。
县里的宋时父子却还顾不上管他们私下串联,而是量算着府宾馆的大小、布局,准备在巡按和礼部赍诏官到来前重新装修,要让领导同志宾至如归。
他不仅要尽收百姓之心,还要收上级之心,让父亲这个县令做得稳稳当当、令行禁止,不受世家大族挟制。
这样他才能放心进府城,在城里长住一阵,帮桓师兄打点好初任通判的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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